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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一个小地方,都是诗意无穷的宇宙

ECHO 回响之外 2023-11-10










从此我不再仰眼看青天,

不再低头看白水,

只谨慎着我双双的脚步;

我要一步步踏在土泥上,

打上深深的脚印!……


——朱自清《毁灭》





两天前,在一席上看到业余摄影师闫家成的演讲。在城市人看来,他拍摄的场景和对象平淡无奇,住处的附近、公司的附近、上下班的路上,给栏杆消毒的人、傍晚拉着各种东西回到城中村的人、街边的小贩、在河边放烟花的人……但是随着他的讲述,你会发现这些平凡的地方和平凡的人们,原来有那么多光彩。


闫家成很擅长“无中生有”,比如他在打车付款的时候发现,很多司机的昵称很有趣,于是他就有意进行了记录。有个司机叫“灵魂该被谁掌控”,有个司机叫“喵喵”但身型壮硕,有个司机很温柔却叫“拽拽”,还有个司机不知什么原因叫“风吹蛋蛋凉”,最直爽的一个司机叫“付钱下车”。原来我们周遭世界的每个NPC都是有血有肉的人啊,只不过我们习惯了把他们当成NPC,正如他们把我们也当作NPC。


我很羡慕他,他找到了打开世界的方法。



闫家成的摄影作品。有人称他为缝隙里的「业余人类观察家」,在这个快节奏的互联网时代,他能透过影像,触达我们生活中那些时长被忽略,或习以为常的缝隙。



这是一个交通与通讯都无限发达的时代,与此同时,几乎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所在的地方过于逼仄,渴望逃离。人们从农村逃到城市,从一个城市逃到另一个城市,像朝圣一样一次次奔赴遥远的秘境,却从来得不到想象中可以让灵魂发生质变的救赎。


几年前我刚移居江南的时候,在朋友圈里晒了一张某古镇小桥流水的照片,有位不很熟的朋友留言“这就是我从小想要离开的地方,长大后再也没回去”。那一刻,我有点幻灭,又有点释然。这亿万泥污人在大地表面惶惶无终点的迁移,终于变成了一条咬着自己尾巴的巨蟒。


是地球太小了?也可能是老子在两千年前的预言成真了,他说“其出弥远,其知弥少”。人走得再远,也走不出自己的心。人是“地之子”。就像真实的母亲一样,我们立身的地方不管看起来多么普通,总是无言地对我们敞开着怀抱。母亲没有变,是游子的心乱了。



曾经我们生活的小地方,现在都变成了记忆中的远方。





柏拉图的《斐洞篇》(又译《斐多篇》)是一篇令人动容的作品。苏格拉底被判处死刑,朋友们很伤心,苏格拉底却用思辨的方式向他们证明,灵魂是不死的,那些用智慧把自己“清理得干干净净”的人,在死亡之后,只是让灵魂摆脱了肉体的束缚,从此会“过着纯粹的生活,进入更加美丽的居所”。


苏格拉底面对死亡的坦然和他对真理的追求,至今鼓舞着全世界“爱智慧的人”。与此相比,他在这篇对话里展现的地理知识却显得很奇怪,他说:


“我相信大地是很大的……我相信在大地的各方有许多洞穴,形状和大小各不相同,汇集着水、雾和气;大地本身是纯洁的,位于纯洁的星空之中,这星空被谈论事情的人称为清气;水、雾和气是这清气的沉淀物,汇到大地上的那些洞穴中。我们没有察觉到自己住在洞穴中,以为生活在大地的表面,正如有人住在大洋深处,却以为住在海面,他通过水观看太阳和星辰,却以为海是天……”



航拍镜头下,大地的肌理 © Herbert Rong 



今天任何一个孩子都知道,地球是圆的,坐上飞机就可以抵达遥远的国度,我们确实住在地表,而不在洞里。苏格拉底说,如果有人可以走到大气的顶端,就能看到上层世界的事物,看见“真正的天、真正的光、真正的地”。现在我们知道,在偌大的宇宙里,地球只是一个渺小孤独的蓝色星球,我们向太空发射过许多交友信号,至今没人搭理我们。


但是从另外一个意义上来讲,“人类住在洞穴里”这个说法却惊人的准确。经过了地理大发现,掌握了飞行技术,甚至访问过月球的现代人类,可能比没有开过眼的古代人在“洞穴”里陷得更深了。


如果不是生活在“洞穴”里,我们为什么如此渴望摆脱栖身之地?然而,我们跑得越快,“洞穴”却仿佛把我们裹得越紧。



位于美国德克萨斯的洞穴私人葡萄酒窖。在这里,人的生活被隐没在巨大的石灰岩体和茂密的植被中 © Casey Dunn



在这个时代,坐井观天已经成了一种美德,毕竟那只青蛙还有心情感受一下淤泥的温度,观察一下天空的颜色,再发表见解。而我们躁动不安的心,早已被团购来的廉价见解塞满了。周遭世界不再是提供安全与营养的羊水,而成了我们急于摆脱的僵死外壳。


随着技术的发展,我们生活的“洞穴”不是变大了,而是急剧变小了,现在已经变得跟身体一样大。每个人都困在自己的“洞穴”里,夜深人静时便忍不住发出无声的嚎叫。



艺术家们有时会主动选择回到洞穴:来自美国艺术家Mark Dion的艺术装置:一只巨大的棕熊匍匐在由来自世界各地物品所堆积的小山上。





在宇宙的尺度上,地球渺小如尘埃。在身体的尺度上,每一个村镇都是诗意无穷的宇宙。


我曾为自己出生小地方而自卑,读书渐多之后却诧异于那么多哲人,终身只生活在那么小的地方。我终于明白,每个人穷极一生,不管是走着还是飞着,都只能与极少的地方发生联系。步行的人,占据的地盘还会更大一些。所以梭罗才会说,“我们没有乘坐铁路,铁路倒乘坐了我们”。


梭罗之所以走向荒野,是为了“把生活压缩到一个角隅里去”,因为他知道只有这个角隅是真实的。



什么是大?什么是小?宏观亦或微观,与其中蕴含意义的多寡,并无本质的联系 © David Marcu



爱尔兰诗人帕特里克·卡瓦纳说:“哪怕只是想完全了解一个领域或一片土地,也需要耗费一生的时间。在诗歌的经验世界里,起决定作用的并非广度,而是深度。篱笆间的一道缝隙,狭窄河道里露出水面的一块光滑石头,植被茂盛的草丛中的一处风景,四块小牧场交接处的一湾溪流——这些差不多就是一个人可以体验的全部。”


世界是残酷的,也是公平的。你要么得到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地方,要么一无所有。你只能接受人永远无法摆脱“洞穴”的命运,所以最好早一点探索你的“洞穴”。



去寻找另一种视角,渺小中本就孕育着难以察觉的美丽 © Aaron Burden © Prithivi Rajan



我们无法掌控更多的事物,但可以找到办法使“庸常之物发散出光芒”。这是《活山》作者纳恩·谢泼德的目标,她不是那种集邮式的登山家,而是在许多年里反复探索同一座山脉,她的发现意义重大:


“由于眼睛所处位置及其使用方式的不同,产生的错觉也千差万别;这让人意识到,平日所见并非事物的真实面貌,不过只是千万种可能性中的一种。假如能发现另一种视角,即便只是短短一瞥,也足以撼动我们,然后让我们再次回归稳定。”


要想猜透世界给我们出的谜,最重要的不是要走多远,而是要怎么走。走的慢的人,才是真的在走。


苏格拉底所说的“真正的天、真正的光、真正的地”,不在更高更远处,而就在每个其貌不扬的“洞穴”里。可是世界并不会自动打开,对别人有效的办法,在你身上也不一定灵光。


我们只能和梭罗一样,在“时间的溪”上垂钓,“它的汩汩的流水逝去了,可是永恒留了下来。”还要“在天上打鱼”,“用头挖洞”,唯有如此,才有可能破开世界坚硬的外壳。你要明白,意义不是寻找出来的,而是创造出来的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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撰文 | 西坡

平面设计 | 王津   排版 | 申强

图片来源丨gooood、unplash、网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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